日本工程师主图_副本

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,我正身处东京成田机场的休息室。平日里飞美国,为了避免时差困倦之下(况且上了飞机我就喜欢喝酒,一直喝到下飞机)开70公里高速,我只有选择到成田转机的联程航班,这样时间花的长一点,价钱并不贵,但是落地之后只用开五分之一长度的路程了。

我已经很多次坐在这个休息室里看人来人往了,身边那些跟我一样黑头发黑眼睛对人,如果不听他们的语言,你也许并不会觉得他们跟自己有什么差别,直到他们微笑着用日语向你问候——这种感觉跟我第一次见到Sado San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
 

我认识Sado San是2009年,Nokia北京组建全新的智能手机部门开始做TD-SCDMA智能手机,当时北京的主要研发机构功能机部门销量很好,没有几个人愿意转到智能机部门。而我不满足于在功能机部门做那些重复单调的事情,心想也许智能机部门会有很多新东西——毕竟更高级的功能会需要更复杂的结构来支撑,于是申请调动到智能机部门。而我报到的时候,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是做RF的——所以事实上我是北京智能机部门第一个RF工程师。

但是很快我就知道我不至于孤军奋战了,当时将要从东京调来一位RF工程师。几周之后办公室来了一位面色黝黑的老工程师,不大说话,但是见到人总是笑盈盈的。那时候组织结构松散,连整个硬件的老板还远在加州圣迭戈没过来报到,所以直到项目经理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,满屋的“中国人”却在用英语开会——原来这位老工程师就是东京调来的外援,Sado San。

我一直习惯于用San这样的敬语称呼我认识的几位日本同事,这是语言习惯而已,无关乎民族感情;更何况他们都比我年长很多,事实上我也很尊敬他们——他们比很多来北京拿补贴的混子们强出不知道多少条长安街去,敬业精神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之一。

Sado San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,在Nokia东京做了很多年工程师,N97的RF leader。说起N97,这款折叠全键盘机器曾经是明星产品;Sado San到北京之后,才发现我们这些工程师都还在用S40的功能机,看着他手里的N97一个个眼馋不已。后来他回日本探亲,回北京的时候就搬了一盒子N97工程机过来,工程师们一人分一个。

Sado San比我年长十来岁,做了很多年工程师,我有一次跟北京这边一位老前辈、以前也在东京工作的中国人聊起,他说:哦,Sado San啊,我们以前一起做传呼机的,我做基带他做射频,好多年了!

工程师是很容易熟络起来的,因为我们讲的“工程语言”是相似的。我也很快就跟Sado San熟悉起来,因为我知道他做的N97,所以就先把N97平台的内容学习了一番,然后自己不能确定的就去请教他。N97上有一个比较少见的功能是FM发射机(一般都是FM收音机),我看这个电路时觉得有点不合逻辑,而且天线的设计也是很奇怪(我好歹念研究生的时候学的是天线设计,很多年不动手但至少能看得出几分),于是拿了打印出来的电路图去找Sado San,想了解一下这部分的设计思路是什么。

Sado San看了我拿来的东西,还没等我开始提问,就笑着对我说:你是不是觉得这个电路无论如何不是50欧姆,而且天线明显是个高阻抗设计?——这正是我打算问的。然后他那起电路图,两笔把电路部分拆分开来,开始讲解:你看,FM Transmitter的输出特性是高阻的——跟我们通常见到的50欧姆截然不同;所以你看到这里匹配很简单——我们把天线也设计成高阻,这个电路,如果把它理解成transformer(变压器),是不是就很容易理解了?——对了,你是不是也在想测试电路的接口?测试的时候我们用一个高阻电路来模拟它的天线——当然我们需要天线工程师提供阻抗信息。

到这里我已经不用问更多的问题了,因为他已经把所有我想要问的说的清清楚楚。

这样的问答后来发生过很多次,往往是Sado San看到我拿去的电路图,就明白我想要问什么,而且讲解的东西比我想问的还要多。

 

09年下半年,我们正式立项,然后需要去芬兰找平台部门开workshop,当然也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拜码头。

去到芬兰,我们各个功能组分头行动,Sado San就带着我从Tampere开车去Salo(那时候我还没学驾照,Sado San笑言他这个开右舵车习惯了的,会不会把车开到对面车道上去),到了Salo就带着我拜会一众工程师,告诉我谁是负责PA的,谁是负责测试的,谁是负责ASM的。

开完会,Sado San拉着我直奔实验室。我问他去实验室干什么,他说:“这里有我们可以参考的工程机——你看我们的金属机身,天线设计一定是难点;到实验室我找朋友拿一台工程机,赶紧测一下天线性能,不然等到机器开模再改就来不及了。”

到实验室,Sado San找到他的老朋友,果然拿到一台工程机,他很熟练的就拆开了外壳,找到天线馈点——但是当他打算摘掉一颗电容焊上pigtail的时候,发现台子上只有一台烙铁。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,芬兰人已经纷纷下班,实验室里居然找不到第二台烙铁(后来我才知道,芬兰工程师们一般把实验台架在自己的办公位上,实验室只有需要比较大空间的时候才会去)。我说:要不我试试?我拿烙铁换了个更大号的烙铁头,然后沾上一坨焊锡,待它熔化了之后压到电容上,这样焊锡同时接触到电容两端的焊盘,很快化开,接着用烙铁一抹,电容就干干净净的下来了。

Sado San点点头说:你真是有一双很灵巧的手。

其实,这是当年在外场拆基站板子上的大电容练出来的必杀技,在外场就带着一个烙铁,大小器件全靠它。

焊上pigtail,拿到VNA上测试S11,测完了把s1p保存下来,Sado San说,他回去得要研究一下,这个天线设计有难度。然后就跟我说起之前做N97时对天线设计的考虑,是做双馈还是单馈,各自的优劣和他自己的观点。

 

我觉得很幸运能和Sado San一起工作,我能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——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上。但是好景不长,那年年底,Nokia突然宣布关闭东京研发中心。

Nokia经常干这种无厘头的事情,譬如关闭东京研发,还有后来关闭德国Ulm研发。这两个研发中心都是高产的,一个有很多Symbian高端产品,另一个有很多S40高端产品。这两个研发中心的工程师素质也是我遇到最高的之一,但是偏偏它们最先被关闭。

我们都希望Sado San留下来,老板也开出了很好的条件,希望他留在北京研发中心,可是他说家里有父母要照顾,孩子也在上学,他不能长期不在他们身边,还是决定回到东京,另找工作。

后来在Linkedin上我还经常关注他的消息,知道他后来去了R&S,华为,后来去了高通,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是不愁没有饭碗的。2011年日本大地震,我一时间想起Sado San,赶紧发了一个短信过去询问情况,很快他就回复说全家平安,收到消息颇感惊喜和感动,非常感谢关心。

 

当年一别,之后再也没有见过Sado San, 当年跟他学着设计智能机的年轻工程师已经步入中年,也成了“老工程师”的一员。祝愿他在故乡一切安好。

作者猪头是头猪:80年代人,射频攻城师,闲时爱好码字儿,喜欢即兴发挥,也擅命题作文。现为FindRF特约专栏作者,自己也经营着一个低产微信公众号“猪头是头猪”(没错,正着念倒着念是一样的),公众号ID:Huey-Dewey-Louie(没错,就是唐老鸭的那三个侄子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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